黑子在家排行老四，上面有两位姐姐和一位哥哥，下面有一位妹妹，他们本来幸福地生活在浙江温州的一个小县城里，却因病先后失去了母亲和两位姐姐，而如今，黑子和女儿、外甥女身体里也埋下了这颗叫做HDLS的定时炸弹。HDLS全称是遗传性弥漫性白质脑病合并轴索球样变，而18年前这个病在国内还无人知晓。
病症初发 大姐被误诊为抑郁症 “黑子啊，刚刚医生让大姐算算数，100减7，再减7，减了两次，大姐就算不出来了”，2005年的一天，黑子在家接到二姐的电话，电话里二姐告诉他，往日里开朗活络，操持着一家上下的大姐现在连最简单的算术都不会算了。 这不是大姐第一次去医院，一年前大姐就因失眠、失忆去过本地的医院，当时医生诊断为抑郁症，开了好些抗抑郁的药物，还在神经科住了一个多月，但这些治疗并没有发挥作用，大姐还是会在凌晨两三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还是会隔天就忘记了家人的叮嘱，甚至话也变得越来越少。看着大姐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二姐便带着她前往杭州求医，但这一趟旅程也只是进一步发现大姐严重的认知退化，至于病因，并没有求得结果。 家人只好带着大姐继续北上。北京协和医院是很多人眼中最大最好的医院，黑子一家相信，这里的医生一定能告诉自己大姐究竟是什么病。但当时的中国，乃至世界范围，对这个病的了解还很少，哪怕医生做了很多检查，排除了很多原因，甚至做了脑活检，也只能判断是脱髓鞘出了问题，但为什么会出现这个问题、怎么治疗这个问题，没人能给出答案。 母亲患病 二人相继离世 正当医生对大姐的病情一筹莫展时，黑子的母亲也出现了异常。开始家人以为母亲只是受大姐生病的打击郁郁寡欢，但随着“表情木讷、不爱说话”这些原本在大姐身上出现的症状原封不动地复制到母亲身上时，黑子不由得担心起来，他立即带着母亲前往医院检查。 黑子怀疑可能是某种遗传病，他和医生描述了大姐的病症，希望引起医生的重视。但医生坚定地认为面前这个65岁的老人家只是到了年纪，得了老年痴呆而已，于是黑子只能带着母亲和一堆治疗老年痴呆的药回到了家里。可想而知，药并没有用，母亲的认知功能还是一天天退化。 2006年，黑子偶然听闻高压氧治疗可能对这种病症有效，想起隔壁村有位乡亲在杭州大医院里做脑科教授，于是他开车带着母亲和大姐前去拜访。黑子还记得去的路上大姐很开心，从温州到杭州近四个小时车程，车里一直飘荡着大姐的歌声。 黑子带着母亲和大姐在医院住了一个月，但高压氧并没有发挥作用，与此同时大姐的病情还在加速恶化，甚至快要拿不住吃饭的勺子。黑子心想这样也不是办法，于是和病床上的母亲商量，“要不咱们出院回家吧”。 大姐听到这个消息时什么也没说，也没有要求继续治疗。但出院的时候，黑子还是看见了偷偷在担架上抹眼泪的大姐，那是生病以来，他第一次看到大姐哭。 回家后大姐渐渐失去行动能力，日常活动的空间也从轮椅转到床上。二姐成了照顾大姐的主力军，帮终日躺在床上的大姐换药、清理褥疮、擦洗身子，但后来，大姐连二姐也认不出来了。2008年在举国欢庆奥运的时候，大姐在床上度过了她最后的时光，离开的时候，孩子刚上中学。 再次晕倒 二姐踏上求医路 大姐去世后，母亲的状况也越来越糟，于2013年离开人世了。原以为不幸的齿轮就在这里停止转动，然而就在母亲离世的同年，二姐也倒在了她苦心经营的小超市里。 黑子再一次和医生说起自己的怀疑，家里已有两位亲人因为相同的病症离世，二姐会不会也步入同样的轨道？但经过检查，医生认为二姐只是劳累过度，虽然大脑中有陈旧的脑梗塞，但与晕倒并无联系，除此之外，二姐并无其他病症显示会重蹈覆辙。 “回家多休息，补充营养就好了”，医生的建议并没有让黑子的心完全放下来。 黑子与二姐的小超市离得不远，一天，二姐的好朋友从小超市出来刚好碰上黑子，叮嘱他要多关注二姐，说二姐的表情不如以前灵动了，变得呆板、沉默。黑子心中的警铃一下子拉响了，他担心会再次不明不白地失去一个亲人，于是带着二姐又开始了求医之路，先后去了大大小小的医院，尝试了各种检测治疗手段，但都没能确诊。 黑子和二姐又辗转来到了北京协和医院，那是2015年3月18日，距离大姐第一次来此就医已经过去了10年。所幸这10年间医学也有了长足的进步，这一次等待终于换来了结果。 二姐先是在协和医院做了抽血和基因检测，由于等待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而二姐的病情还在迅速恶化，为了多一重保障，黑子又带着二姐去了宣武医院，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院，做了同样的检查，并请医生开了些神经营养的药物试图稳住病情。在等待结果的期间，黑子还带着二姐尝试过针灸，刚开始好像还起了一点作用，但后来又归于平静。 终于确诊 虽然迟到了十年 2015年5月30日，协和医院的基因结果检测终于出来了——CSF1R基因突变。医生告诉黑子这是国外刚发现的基因异常，当CSF1R基因发生突变时，神经小胶质细胞将会发生故障，失去抵御疾病保护大脑的能力，同时引发相关症状。 黑子这才知道先后带走自己两位亲人的疾病叫做遗传性弥漫性白质脑病合并轴索球样变（英文缩写HDLS）。这是一种进展性疾病，HDLS在不同时期会引发多样的症状，而这些症状随着时间的推移会变得更加严重。症状通常开始于轻度的记忆、思维和行为变化，并逐渐发展为丧失行动能力和智力下降。通常，症状首次出现在40岁左右，但也可能发生在60多岁。平均而言，疾病的发展(从最初的症状到死亡)发生在6到8年之间。 然而这样一种基因突变遗传概率高达50%的疾病，全世界还只发现了几十例，暂时还没有特效药，只能用一些对症的药物。 这种药物不足以控制二姐的病情。回到家后黑子劝二姐不要再开店了，好好休息保重身体，但二姐却常常连自己生病这件事情也忘记了，这可能是生病带来的认知障碍的唯一好处，忘记生病也就不会害怕了吧。 但日常的一点一滴都在提醒大家疾病仍然存在， “黑子，今天钱好像又找错了”，“黑子，我又多进了好些矿泉水”，“黑子，我都忘记有好多东西过期了”……二姐常常对黑子抱怨自己的失误，最终她不得不放弃了自己的小超市。 联系病友 建立病友组织 虽然暂时没有治疗的手段，但黑子也没有放弃寻找治愈的方法，他在网上寻找着蛛丝马迹。一天大哥在网上发现了南京脑科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徐俊曾诊断过一例HDLS，两人立即前往南京拜访。通过医生搭线，黑子联系到了第一位HDLS病友，他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孤独，可随着微信上加的病友越来越多，看着一个个家庭都陷入了同样的危机，黑子就会感到分外惋惜和悲痛。 很多病友家庭经济条件不好，黑子一直记得2018年联系到的一位哈尔滨病友，刚联系上的时候病友的身体状况还很好，黑子建议他尽快找当时还在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瑞金医院的曹立教授诊治，但未曾想这位病友考虑到经济情况并没有前去就医。一段时间后看到这位病友点赞了群内的某条消息，黑子就想着私戳他问问近况，却不想这时候他已瘫痪在床，是他妈妈拿着他的手机在操作。 虽然联系病友的过程中接收到很多负面情绪，黑子也从未想过放弃，2016年他开设了“HDLS关爱中心”的公众号，科普疾病相关知识，还用贴吧、QQ等方式联系病友，提供支持。 出现转机 造血干细胞移植或许有效 在黑子联系病友的同时，对于HDLS的医学研究也在不断进步。 2016年5月份黑子拜访过的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神经内科副主任医师王康联系他，说BRAIN杂志2016年记录了一篇病例报道——国外的一位HDLS患者被误诊为脑白质营养不良，进行了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经过15年随访确认症状得到持续控制。造血干细胞移植是先清除自身的骨髓造血系统，然后再回输采自他人的造血干细胞，重建正常造血和免疫系统的治疗手段，医生认为造血干细胞移植对治疗HDLS可能有效。 虽然国内还没有治疗成功先例，但看着生活逐渐不能自理的二姐，黑子必须相信这种可能性，总有人要迈出第一步。但就在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因为家人的反对不得不中止，二姐还是在2017年离开了人世。 但造血干细胞移植治疗的尝试还未停止，2018年底在曹立教授和胡炯教授的多学科合作团队的带领下第一例成功的HDLS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完成了，山东临沂的一对双胞胎姐妹获得了新生。 目前，国内已经有十多例造血干细胞移植成功，并有效控制病情的案例。HDLS患者如尽早就医进行移植，将有效防止病情恶化进展。国内外临床实践显示，患者在接受移植后2-15年，病情平稳，未进一步进展，影像学没有明显的进展，认知、运动、精神等功能有一定的改善。同时，除了手术移植以外，医学科学家们也在积极探索一些新的治疗方法。医学治疗技术手段在日新月异，患者恢复健康的希望也与日俱增。 未完待续 身体里还埋着定时炸弹的人 但HDLS对黑子的影响远未结束，早在二姐确诊的时候，医生就建议黑子全家进行基因检测，黑子和她的女儿，还有大姐的女儿都查出了基因问题。医学上把确诊有基因突变但没有出现HDLS症状的人被称为“携带者”或“症状前”，目前专家认为如果携带者没有任何临床症状是不需要进行移植治疗的，但需要每年定期进行核磁共振检查和临床评估，核磁出现 2 处以上病状并且出现临床症状时，应该尽快进行治疗。目前，黑子他们三人只能定期评估，默默等待隐藏在他们基因中的定时炸弹。 一开始，黑子只告诉女儿自己是“携带者”，没有和女儿说明她的情况。有一天，女儿突然问黑子自己是不是基因也有问题，黑子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承认，比起黑子的忐忑，女儿意外表现得很平静，只轻轻“哦”了一声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现在女儿上高中，黑子有时候会和女儿开玩笑说希望她学医，女儿推脱着说考不上，除此之外，父女二人也没有正式地谈论过HDLS，事实上黑子一大家人都不怎么提起HDLS，逝去的三位亲人也封存在了回忆里，只有黑子还在坚持做着病友组织的工作。 2021年底，黑子和意乔正式注册成立了雪莲花HDLS关爱中心，希望更好地服务患者并推动疾病治疗发展。 “雪莲花”这个名字是曹立教授建议的。因为“遗传性弥漫性白质脑病伴轴索球样变”病名很长，所以很多医生为了便于大家记忆，通常把HDLS亲切地称为“回到拉萨”。而常见于拉萨的雪莲花，虽然生在恶劣的环境下，但也能开出灿烂洁白的花朵。 什么是HDLS？ 遗传性弥漫性脑白质病合并轴索球样变(Hereditary Diffuse Leukoencephalopathy with Spheroids，HDLS) 是一种由CSF1R基因突变引起的罕见成人常染色体显性遗传疾病。该疾病以脑白质变性伴脱髓鞘和轴突球状体为特征，患者会表现出认知、精神和运动功能障碍。当CSF1R基因发生突变时，神经小胶质细胞功能出现障碍，失去了抵御疾病保护大脑的能力，继而引发HDLS相关症状。HDLS是一种进行性神经退行性疾病。疾病患者如果错失治疗时机，最终将以植物人状态卧床，并需要全天候护理以及医疗支持。 遗传性弥漫性白质脑病合并轴索球样变（HDLS）和色素正染性脑白质营养不良(POLD)共同被称为成人起病的脑白质营养不良伴轴索球样变和色素胶质细胞（ALSP）。这是医学界在过去不同的年代，根据病理对疾病不同的命名,实质是同一种疾病。近年来，研究发现AARS2基因也是该疾病的致病基因之一，因此，目前也将HDLS分为CSF1R基因突变所致的CSF1R相关性白质脑病和AARS2基因突变所致的AARS2相关性白质脑病，以及CSF1R/AARS2阴性的ALSP。 感谢上海交通大学附属第六人民医院曹立教授对本文的医学指导！ 撰稿：周洁 本文版权为北京病痛挑战公益基金会所有，转载请留言联系。
